我当刑警的第一年,遇到了一个遭受毒打致高位截瘫的女人。
她是我负责的第一起案子的女事主。
我曾答应过她,一定把嫌疑人抓到,给她公道。
然而凶手还没找到,我再见到她时,她正在慢慢失去生命体征,身体还被老鼠吃了一部分。
甚至她的女儿为了保护她,留下一封遗书后,就跳楼了。
1
几个月前,市里发了一起疑难命案,整个刑警队焦头烂额。
刚弄到点线索,派出所又报上来另外一起重伤害案件,据说当事人是个高位截瘫的女人。
侦查员们正打着鸡血要拿杀人犯,这时要把谁换下来干这种“小案子”,人能掀桌子。
队长在办公室里瞅了一圈,盯上了我这个刚工作一年的“大茶壶”。
队长给我说得很好,说我来了快一年,在专案组端茶倒水订盒饭,还不如试着自己办一个案子。
要是办好了,以后就让我当主办侦察。
我想想也是,万一能弄到个大案呢,痛快地接下了这个大家都看不上的案子。
最开始我拿到手的信息基本为零。
医院报案,三天前有个男人送来了一个颈椎骨折、昏迷的女人,交了一千元住院押金后就跑了。
医院抢救了很久,人算是救活了,但落下了一个高位截瘫。
苏醒过来的女人对自己的身份、受伤的原因都绝口不提,医院没法强迫,于是报了警,想要警方找个人给她负责。
走进病房时,我的第一反应是,觉得这个女人看起来状况不差。
虽然重伤瘫痪,但女人脸色不坏,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,穿着病号服很干净,对比刑警每天见的那些血呼啦呲的,可以说是很平和了。
我给她自我介绍,又问了几个问题,她都不说话,甚至一眼都不看我,就盯着天花板。
于是我告诉她,我已经查到了那天送她来的人叫什么名字。
这个女人一直不配合调查,可能是袒护伤害她的人,也可能就是意外受伤想赖医药费。
这种情况我问也没用,所以提前就去查了查送她来的面包车,发现车主名叫马成功,45岁,已婚无子,妻子叫做邓娟。
当时网上查不到马成功和邓娟的照片,无法确认受伤的女人是不是邓娟。
我只能去当面诈她一下,果然,女人听到马成功的名字,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。
我心里有了底,直接叫出她的名字:“邓娟,你的伤是怎么回事?”
女人不作声,但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。
不知道是泪水留在脸上让她不舒服,还是其他的原因,她努力摆着脑袋,想用枕头蹭掉脸上的泪水。
这个对普通人再简单不过的动作,她却做不到。
这一刻我才想起,她是个高位截瘫的病人。
我赶紧扯下纸巾,帮她把眼泪擦掉,安抚她说,如果有人对她施暴,我绝不会放过他。
她终于看了我一眼,含着眼泪说了第一句话:“伤是马成功打的。”
2
邓娟告诉我,几天前,是她和马成功离婚案子开庭的日子。
当时法院判决夫妻感情未破裂,不予离婚。
开完庭后,她被马成功在法院门口堵住了。
马成功要把她拖上面包车,两人在车前扭打起来,她被马成功按到座椅下面,又挨了几脚。
邓娟只记得当时一阵剧痛,医院了,下半身也没有了知觉。
面包车谁都见过,后排座位底下不到30厘米,邓娟身材高挑,要塞进这种地方,人对折过来也不够。
多半是扭打中撞到了颈椎,一骨折就是个高位截瘫。
很显然,这就是个故意伤害的案子,离婚纠纷,再常见不过。
不是大案,我心里失落,但想到是主办的第一个案子,真得好好办,把这个马成功逮回来。
没想到案子小办起来也不方便。
我去开伤情鉴定,法医说还在做命案的尸检报告,再等等才行。
我也理解,命案总比重伤害大,只能自个儿去马成功和邓娟的家里蹲人。
蹲了两天,啥也没捞到,临走的时候我又在他门上插了一张小广告卡片。
一个星期之后再过来看,小卡片依然没有动,我知道马成功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了。
我去了马成功的老家,又是看了好几天监控追查他的车,又是把他的身份证上网追逃,全是徒劳无功。
这怂硬是车也不开,身份证也没用,人间蒸发了。
转眼到了过年,所有警察都被调去巡防维持秩序,忙到元宵节后,半个月积压的案子堆上来,整个警队一下四脚朝天。
我再没精力去追捕马成功,只是偶尔想想,这家伙到底长啥样?他到底哪天才要用身份证?
等我把他逮住,医院,让他给邓娟道歉,端屎端尿去。
于是,马成功的卷宗和许多积年逃犯的一样,被放进了黑漆漆的案卷柜。
我再听说这起案子,就是一个陌生来电,邓娟的哥哥邓秋生告诉我们,她快死了。
3
我们到达邓家村的时候,天刚刚上了黑影。
这是个山凹子里的小村,进村只有一条路,邓秋生早就在村口迎着我们了。
他穿着很朴素,个子不高,说话时有些畏畏缩缩,没寒暄两句,就带着我们往村子外走。
我问他邓娟到底在哪?
他说,在村外的机井房里。
机井房是过去的生产队拿来放灌溉井的地方,盖的时候就没想过遮风挡雨。
几十年过去,门口的草长了齐腰高,墙面斑驳,只有一间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野地里。
越走近那个屋子,越闻到一股臭味。
我推开漏风的门板,腐烂的恶臭差点把我的早饭顶了出来。
邓秋生跟在我后面往墙角一指,说,这就是邓娟。
屋子里没有电,点了一盏豆油灯,昏黄的灯光被我带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灭。
借着那一点光,我勉强看清墙角的稻草堆上有一团被子,被子下似乎是个人形。
法医过去掀开被子,我听到了他呕的一声。
被子下的,与其说是个人,我宁可相信是个尸体。
一头乱发遮住了脸,厚厚的棉衣上都是脓和血的痕迹,身体似乎已经腐烂了很多地方,只有眼睛还在微微地转动。
法医手电照着的地方是她的脚,脚趾少了好几根,伤口还是新鲜的,在流血。
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“怎么回事?”队长指着邓娟的脚趾问。
邓秋生捶打着自己的头,低声呜咽起来,并不回答。
“到底怎么回事!说!”
“被老鼠啃了。我们也没办法天天看着她。”
4
邓秋生说,我把案子办下来后不久,医院也知道了邓娟的身份,联系了他们去缴医药费。
当时他们都很惊讶,家里嫁得最好的一个姑娘,没想到有一天出这种事。
邓家一家有四个兄弟姊妹,数邓娟最聪明,从小成绩好。
打小邓秋生就知道,他要挣钱供妹妹读书,等妹妹长大挣了钱,嫁了好人家,他也能有好日子过。
可偏偏到了中考那一年,妹妹突然喜欢上了外村的一个混子马成功,铁了心不读书了,要跟他结婚,进城去“闯荡世界”。
刚一结婚,小两口就搬进了城里,不回这个又穷又破的邓家村了。
最开始几年,邓娟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,穿得也比他们这些乡下人时髦。
95年春节的时候,马成功不知道在哪弄了一辆天津大发,拉了一车的年货回村,村里的小孩围着车又摸又跳。
有那么一瞬间,邓秋生觉得他这个妹夫还不错。
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,这种生活渐渐消失了。
妹妹越来越少回家,每次回来都愁容满面。有那么一两回,他甚至在妹妹脸上看见了淤青。
就像她突然提出要嫁给马成功那样,有一天,妹妹突然开始闹离婚了。
在他们这个小山村,连离婚是什么都没听说过。
更何况,这几年爸也去世了,妈也老了,几个兄弟姊妹各自成家,邓娟要是离婚,连个家也没有,该上哪去?
他也劝邓娟,当年俩人不是那么好,到底出了什么事过不去?离婚这种事,我们这种人家闹不起的。
邓娟不回答。
没成想再收到消息,已经是邓娟离婚失败,被打成了瘫痪。
医院后发生的事儿,更是让我听得头晕目眩。
5
邓娟账上一分钱也没有,大概早被马成功转走了。
一家兄弟姊妹一块凑钱,ICU一天好几千,加上手术住院的钱,几兄弟的钱都花光了。
妹妹必须出院,可是能放到哪儿?几兄弟家里都是手停口停,照顾她,就是饿死自己孩子。
最后,邓娟又被送回了老家。
七十多的老母亲,端饭碗都手抖,根本没法做翻身擦洗的活儿,眼睛都看不清女儿生的褥疮。
但邓娟也已经感觉不到,她的脖子以下什么知觉都没有,只有两只眼睛还能活动,醒着就看着天花板。
她很少哭,也很少和母亲说话。
高位截瘫是不致命,但对于这么穷的家庭来说,它比人死了还残忍。
到后来,邓娟身上的味道实在太大了,村长找上门来,说人不能死在屋子里,不吉利。
别人家都是弄个板房,医院,邓秋生去求村长,最后求到了这间机井房。
母亲每天颠着小脚、举着一盏油灯去送点吃的,过了有一阵子,才发现去的时候会有老鼠从女儿身上爬下来。
摸一摸脚趾,已经少了好几个趾头。
邓秋生走投无路,到处托人去给马成功带话。他说好赖是你老婆,人都快不行了,能不能回来看看?
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,马成功真的来了。
剩余69%未读立即解锁专栏,阅读全文